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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”
  交流的欲望只有这么多,像水瓶里最后的一点水,倒出来,没了。
  下午的工作和上午没有任何区别,一点、两点、三点。晚上八点,收工了。陈献云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清,刀片切割金属的声音仍然回荡在他的耳蜗。配发的海绵耳塞没什么用处,何况天气太热,谁都戴不住。
  线长突然出现,要求所有人起立,他短粗的手指指着陈献云的脸,“你!看什么看,说得就是你!干活儿这么慢,你错过了几件?时间是什么?是金钱!你是在浪费老板的钱!看看墙上写的什么,现在就给我做检讨!”
  陈献云心里念叨着,这是在田野,田野。他说:“对不起,我浪费了所有人的时间,我浪费了老板的金钱。我错了。”
  线长又抬起手,陈献云看见他手指上的金戒指,像香肠末段黄色的铁箍,“你没吃饱啊?大声,让全车间人都听见。你以为自己是谁啊?老板发你工资是让你偷懒的吗!”
  陈献云于是努力抬高了嗓门:“对不起,我浪费了老板的钱。”
  他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哭,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好笑。陈献云想起了那个老男人,就在前一个月,那个叫于凤岐的公司老板还陪他一起看了许久的电视连续剧,看剧时他们什么都不做,只是盯着屏幕说蠢话。于凤岐会因此损失金钱吗?他在心里告诫自己,不能再去想他了。
  晚饭仍是萝卜,或许是中午剩下的,炒蛋有些冷了,食用油在喉管和胃里腻着,和他心里淤积的陈伤与块垒融在一起,陈献云阵阵地感觉窒息。
  他甚至没吃完就回到了宿舍。刷卡,嘀——宿舍是八人间,肮脏,混乱,地面都是黑色的污渍。一半人去上夜班,一半人在床上躺着。16岁的李欣是唯一还有精力的人,正拿着手机开黑。百忙之中他友情赠送过来一个眼神,看陈献云脸色不对,李欣对着空气喊得一波三折,“嘿,新来的哥们儿你怎么了?”
  “吃了饭胃口不舒服。”
  “正常,妈逼,比学校还难吃,啥玩意儿哦。我桌上有面包,拿去吧,不用谢,刚来都这样。”
  陈献云吃了两口,防腐剂和糖精都稍显过量的碳水化合物反而让他好受些许,他收拾了东西去淋浴间,再次刷卡,嘀——水卡里的钱飞快地下降着。他看见地上爬过一只蟑螂,想叫,又没有力气。
  洗完澡出来,他看阮星诒发了一条微信,“不能互串宿舍,已死,勿念。”
  陈献云收起手机,勉励打起精神,“李欣,开黑呢?带带我。”
  他们打了两盘,陈献云刚开了头,隐隐晦晦地才问了李欣一些之前的事故,巡查就来了。不许玩手机,不许开灯。
  该就寝了。这自然不是为了工人的健康。再不睡会影响明天的效率。
  第二天,刷卡,嘀——。十秒——十秒——,生命被切地琐碎。十二个小时是多少个十秒?没有尽头。
  欢迎来到加急订单时间。
  他没有再去想于凤岐。在工厂里,管理层才有资格去琢磨性。遑论爱情。阴茎、阴道、乳房和肛门,不能用来参与物质生产的器官被流水线排斥。噪音、粉尘、有毒的化学气体在挥发。人忘记了怎么勃起。
  “ici 色che ta queue t’as plus que tes rêves.”上个月,躺在京郊别墅那张柔软的床上的陈献云,如何理解这句话呢。“在厂里你鸡吧都干了,就剩下梦。”
  他不理解。
  阮星诒说她的车间墙上写的标语还挺他妈文艺,“我们在这里构筑梦想和希望”。陈献云说他连梦里都是切割金属的声音。
  第三周的时候,阮星诒叫他出去,模具部门有人切到了手,听说半个手掌都断了。
  工厂周围的医院有一点和普通医院不同,这里有整整一层叫“手外科”的地方。阮星诒说,整个珠三角,一年有四万根手指脱离工人的手掌,有些能接回去,有些就只能落在地上。
  他们和受伤的工友互相留了联系方式,工友说,那个机器本该让专业人员来修,线长为了节约时间,就叫他自己搞,出了事,却说是他自己的责任,不认就不给交医药费。“什么东西,回来我就捅到上面课长那里,大家都不要想好过。”
  陈献云却想,任务就是从课长,甚至更上面一层一层传下来的,哪有什么仁慈的沙皇,邪恶的地主。
  回去的路上,阮星诒狠狠地抽烟,“真是太赶了,怎么回事,赶着投胎啊,一天干12小时都不够,DL今年搞毛线?他们今年事故出得这么多,就是因为太赶了。我一周听到的事故就够写份长篇报告,妈的,出事故都出花了。”
  陈献云打开微博,开屏广告就是DL的新款产品,是啊,他想,今年怎么回事,仿佛是突然调整计划,抢着提前面世。
  回到宿舍,仍要刷卡,进门,刷卡。李欣在看日本AV,但也不撸,只是百无聊赖地放在那里。同宿舍已经走了两个人,李欣走不了,他是学校派来的实习生。陈献云只好嘱咐他,宁可被骂也要注意安全操作,他还是学生,不归《劳动法》保护。李欣说陈哥你咋懂这么多?陈献云回答,都说了我是卧底,要写报告。李欣笑得差点抽过去,卧你妈底,哈,哈哈。
  地面仍没人去拖。
  第四周。
  线长问。“你们好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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